木梳

紫檀木制成的篦梳，极为醇厚深沉的赤色木料，泛着极为灵动的光泽，那轻轻浅浅的如同从古代有着华丽图腾的香炉中萦绕着的焚香气息，丝丝缕缕泌入鼻翼，寸寸段段刻骨铭心。

兜兜转转，随着梳面上细细碎碎的木纹回到原点，时光荏苒，时过境迁，我凝视着车水马龙的街头，竟觉出几分凄凉。

冬天的脚步与我擦肩而过，幅幅温馨的冬日情景映入眼帘，在老人布满圈圈圆圆皱纹和如松树般粗糙的手掌中握着一把小巧的檀木梳，她面前稚嫩童真的小女孩双眸明亮，盈盈似一泓清泉。一袭黑发垂落耳畔，稚气的声音仿佛昨日：“祖母，你会永远给我梳头吗？一直一直？”祖母沧桑却温暖的声音响在耳畔：“可是，你一定要学会梳头啊，祖母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会消失的？”，“祖母，我不要你走……”

天际处，繁星漫天，萤火虫在郁郁葱葱的草丛中徐徐前行。没有痛苦、没有狰狞、没有奄奄一息的挣扎与对生的渴望，祖母安详的去了。那日，素帐中，逝去前，祖母的檀木梳在她手中细细摩挲着，又在我的头上缕缕穿过。娴熟的手法，温暖的手掌，双目中饱含着泪水，我无法视而不见。银丝与青丝交错，祖母手上檀木梳愈加笨拙与生涩。终于，檀木梳随着我的泪眼盈盈砰然落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映照着那把承载着我温暖记忆的檀木梳上，光斑粼粼的跃动着，祖母安详的面容也变的生气勃勃，我执起一只冷冰的手，却发觉寒入人心。

记忆是一而偌大的镜子，清晰吗？仿佛又隔了一层纱；模糊吗？仿佛又近入眼帘，只有那一把朴素的木梳在时光的沉积中幸存下来，如今正握在我手中，祖母笑靥如花的面容又映入眼帘，温馨的话语深入心腑：“你一定要自己学会梳头啊，祖母总有一天会消失的。”而如今，我也只能握着一把盈盈檀木梳，睹物思人了。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桃木香，那清香将我带入了温暖的回忆中……

镜前，一个女孩子略不自然地看着这个亲切的老奶奶，奶奶拿着一把古朴的木梳为她梳头，“圻沁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老人微笑着，手中的木梳缓缓滑过每一缕青丝，动作轻柔而又敏捷。年幼的我的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总算缓了下来，望着木梳上古朴的纹路失神……

我小时候，父母没时间带我，便把我托付给这个膝下无子的老奶奶。“圻沁，快来梳头啦！”每天清晨，她便会轻轻地将我唤醒，“今天给你梳个漂亮的头好不好啊？”“不要不要，我要出去玩！”“不行，女孩子要修边幅。”“难道要我去山里修蝙蝠吗？”奶奶总能被我无厘头的话逗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用那把木梳为我打理好每一缕发丝，就像为宝物开光般全神贯注。那些年，父母不在身边，是她给了我家的温暖……

“咚，咚，咚……”我快步跑上楼梯，丢下包，气呼呼地说：“奶奶，小宝好讨厌，总是抢我喜欢的东西，我再也不想理她了！”她放下手上的针线活，望着眼前这个红着鼻子拧着眉，头发早已跑乱的孩子，无奈地笑笑，叹了口气，用木梳为我梳开一个个结：“玩具没了可以再买，友谊可不是钱可以买来的，她也不时常送你礼物吗？如果人人都计较，就没有人陪你玩了！”我心里的结逐个被绺顺，打开……

后来，妈妈将我接回家中，母亲待我十分严厉，每到这时，就会想起那和蔼可亲的奶奶，隔三差五地找她倾诉：“沁啊，人总要适应的，他们可是你亲人啊！”日暮西山，我该走了。她总站在小巷那头静静地望着我离开。明明很不舍，却对我说：“快走吧，不然妈妈要担心了！”我无数次回头，她一直站在我身后，我每每瞥见那微微弯下的背和满头银发，就忍不住想停下脚步。这条路，对我们竟是如此漫长……

奶奶啊，奶奶！您用木梳为我梳平了人生中的多少荆棘，用亲切的话语陪伴了我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望着镜中那个满头华发，思绪早已混乱，嘴里不知呢喃着什么的老人，蓄起眼底的泪水，微笑着说：“这一次该让我为您梳了。”奶奶，您为我操碎了心，梳长了我的青丝也梳白了您的华发，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带着你的企盼勇敢地面对明天！

木梳间的童年，更是对您无穷无尽的怀念……

在妈妈的梳妆台上，总是放着一把已经用了很久的木梳。那把木梳看着普通，于我而言却有不一样的意义。

听妈妈说，她嫁过来之前就一直用那一把木梳，妈妈是一个念旧的人，便把那一把木梳带了过来。妈妈还说，她出嫁时外婆就是用那一把木梳替她梳头的。她想着想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内渐渐浮上一层水汽，她微微抿着嘴，嘴角边溢出一丝笑意。我想，这把木梳里藏着外婆对妈妈的担忧与关心。

在我对儿时的印象中，妈妈也一直用这把木梳替我梳头。她总是先用木梳将我的头发从上至下梳直，遇到打结的地方就用手轻轻扯开，我感到舒适又享受。但我偏是个不老实的主儿，在妈妈帮我梳头时总喜欢动来动去，有时是唱歌，还摇头晃脑的，对于妈妈的困难一点儿也不自知。妈妈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些有过丝毫的不耐烦，而是在我捣蛋时轻轻地笑出声，并用木梳轻轻敲敲我的脑袋，温柔地提醒我不要动。我想，这把木梳里藏着妈妈对我的包容与耐心。

我五年级时，妈妈生了一个小妹妹。妈妈的大部分精力都转移到了年幼的妹妹身上，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照顾我。我的心情低到了谷底，想着想着，眼眶渐渐湿润，我只好抬起头，眨眨眼，将眼泪逼回。我对妹妹日渐变差的态度引起了妈妈的注意，于是她主动来找我谈话。我说着说着便委屈地哭了起来。妈妈没有生气，而是拾起木梳，走到我的身后，用她惯用的温柔的手法帮我梳头。她温柔的嗓音响在我的耳边：“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是妈妈疏忽了。怎么样？舒服吗？”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也渐渐明白了妈妈对我依然深沉的爱。

有时妈妈在忙别的事情，就会让我帮妹妹梳头。我拾起妈妈梳妆台上的木梳，回忆着妈妈帮我梳头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梳直妹妹的头发。妹妹动时，我也轻轻敲敲妹妹的脑袋，轻声叫她不要动。妹妹非但没有听，还转过头来咯咯地对着我笑。渐渐地，在心中泛起了一丝对妹妹不一样的情绪。我想，这把木梳里也藏着我对妹妹的爱。

这把木梳的梳齿整整齐齐地有序排列着，每根梳齿就像外婆对妈妈、妈妈对我和我对妹妹之间一代传递一代的爱，平凡却又整齐，固定不移。